每經(jīng)記者｜杜蔚  丁舟洋  舒冬妮    每經(jīng)編輯｜陳俊杰    

“暴雪壓垮大量帳篷”“或有近千人被困”“積雪過深，牦牛無法行動”“部分人員失溫”??10月4日晚，珠峰東坡突現(xiàn)極端暴雪，傳出的一個個揪心消息引發(fā)廣泛關注。

帳篷被厚雪淹沒 小鳴供圖

“我們已在5日上午，將珠峰大本營的60~80名人員全部安全轉(zhuǎn)移，無一人受傷，目前無游客滯留。不過，整個景區(qū)大概有上千人。”5日晚，參與救援的珠峰景區(qū)工作人員益西（化名）告訴《每日經(jīng)濟新聞》記者。

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，當?shù)匮杆傩袆?。?jù)益西介紹，此次救援重心落在珠峰東坡定日縣曲當鎮(zhèn)的嘎瑪溝。嘎瑪溝被譽為“世界十大經(jīng)典徒步線路之一”，海拔從2100米到5000多米，交通工具就是牦牛與馬匹，此次遭遇暴雪，積雪厚度遠超大本營。“5日晚，我們的5輛29 座大巴連夜挺進，但只能在溝底下接。”

此次暴雪的罕見程度，讓多位徒步人員心有余悸。有多次珠峰景區(qū)徒步經(jīng)驗的攝影師董書暢告訴《每日經(jīng)濟新聞》記者，他剛行至東坡的第一個營地，暴雪便接踵而至，雨衣加硬殼沖鋒衣都防不住，身上很快結(jié)冰。途中，他還遇到了3支徒步隊，據(jù)其估算嘎瑪溝里有數(shù)百名徒步者。

6日上午10時許，益西告訴《每日經(jīng)濟新聞》記者，嘎瑪溝被困的300多位徒步游客5日夜成功撤離，目前安置在曲當鎮(zhèn)的接應點。

記者采訪了解到，目前珠峰徒步全包收費模式盛行，但“小白”增多埋下隱患。面對大自然的不可預測性，徒步者應如何做好充分準備，行業(yè)又應如何加強安全管理和應急響應？

暴雪后的“黎明撤離”：大本營人員安全轉(zhuǎn)移，嘎瑪溝救援連夜啟動

10月4日至5日，珠峰東坡遭遇近年國慶期間最強暴風雪，整條線路受困人員一度被傳達到上千人，情況牽動人心。

積雪很厚 益西供圖

5日晚間，《每日經(jīng)濟新聞》記者聯(lián)系上了珠峰景區(qū)負責車輛調(diào)動的工作人員益西，他帶來了大本營的最新消息。“珠峰大本營大概有60~80人，5日上午已經(jīng)全部安全轉(zhuǎn)移下山，沒有一個人受傷，目前營地內(nèi)已無滯留游客。”

一位在珠峰大本營負責帳篷搭建的人員向記者表示，大本營住宿區(qū)域配備吸氧設備，“條件很好，能保障基本需求”。珠峰域內(nèi)一家酒店的相關負責人則告訴記者，據(jù)其了解“被困在大本營的人已在5日白天全部送下來了。我們酒店目前仍可正常接待游客，只是無法前往大本營，大家都在等上山的時間”。

“這次是第一次遇到國慶期間封山，以前都是過年前后才封。”上述酒店負責人稱。

此次珠峰遭遇暴雪的救援尚未停歇。5日晚，益西所在的車隊接到了新的求助——嘎瑪溝（定日縣曲當鎮(zhèn)）有人員被困。此時，距離4日晚的暴雪已過去一天。

嘎瑪溝主體在曲當鎮(zhèn)南部，是雪山河流侵蝕形成的谷地，全長55公里，海拔從2100米到5000多米，交通工具就是牦牛與馬匹。通常進入嘎瑪溝至返回需要10天左右，也因其獨特的風景，被譽為“世界十大經(jīng)典徒步線路之一”。

記者多番采訪獲悉，今年國慶期間嘎瑪溝聚集了多個徒步隊伍。“我們遇到的就有3支徒步隊，嘎瑪溝應該有好幾百人，我住的營地基本都滿了。”10月4日在此處徒步的極限攝影師董書暢告訴《每日經(jīng)濟新聞》記者。

5日18時35分，定日縣發(fā)布《嘎瑪溝區(qū)域發(fā)生降雪 定日縣全力服務徒步游客》一文。“我們大概在晚上7點多就派出了5輛大巴車前往救援。”當晚11時，益西告訴記者，尚不清楚實際需要救援的人員數(shù)量，派出的大巴車為29座。“大本營的雪厚已有50多厘米，那邊（嘎瑪溝）更厚，徒步路線全被封了，手機沒有信號，同事們都靠對講機溝通，車也只能到溝底下接。我參與完大本營的救援后，晚上9點才抵達珠峰小鎮(zhèn)，現(xiàn)在在等通知，準備隨時接應。”

《每日經(jīng)濟新聞》記者還了解到，益西所在的100多人的工作群里，當晚10點多仍有工作安排不斷發(fā)出，要求曲當鎮(zhèn)的駕駛員“抓緊回信息”，確保能及時對接、轉(zhuǎn)運被困人員。

已跟隨向?qū)ё孕谐冯x到曲當鎮(zhèn)的董書暢向記者表示，當?shù)夭粌H信號差，還停電了，依靠發(fā)電機。

從大本營的有序轉(zhuǎn)移到嘎瑪溝的連夜救援，暴雪之下，救援力量始終在行動。盡管雪情給救援帶來了信號中斷、道路難行等挑戰(zhàn)，但各方都在快速響應與協(xié)作。“雖然雪下得很大，但5日已有救援隊把路上的積雪清開，讓我們下撤。餐食保障也沒有問題。”董書暢說。

雪地上清出道路 益西供圖

“嘎瑪溝被困的300多人昨夜也出來了。”6日10時許，益西告訴記者，撤離人員被安置在曲當鎮(zhèn)，該處已恢復通電。

“穿雨衣、硬殼沖鋒衣都防不住，全身起了一層冰，最要命的是失溫”

“在珠峰東坡遇到了比臺風還大的猛烈對流暴雪。”平安下撤到曲當鎮(zhèn)的董書暢，借著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信號發(fā)了一條動態(tài)。

想起親歷珠峰東坡的兇險場景，董書暢依然覺得“很恐怖”。10月4日，董書暢隨向?qū)c隊伍從海拔3900米的優(yōu)帕村起步，開啟徒步愛好者心目中的這一經(jīng)典路線。

珠峰東坡徒步路線 徒步愛好者供圖

這是董書暢第一次走珠峰東坡路線。“之前周邊的徒步路線我都走過，北坡路線走到了海拔6500米的點位。”“東坡路線從海拔3000多米就開始，一直到海拔5000多米，跨度大，再加上東坡的氣候特點，自然景觀壯麗。”

行進1000米，董書暢攀爬到東坡路線的第一個營地曉烏措之際，暴雪來了，“沒想到會那么大，遠超預期，非?？植?rdquo;。

小鳴等數(shù)位專業(yè)資深，且多次行進這條路線的向?qū)Ь嬖V《每日經(jīng)濟新聞》記者，從沒遇到過這么大的暴雪，屬于非常極端的天氣情況。

事實上，由于地形復雜，高原高山環(huán)境的局部天氣預報變化莫測，在精準預報上困難重重。

曉烏措營地，帳篷外積雪已深 董書暢供圖

“淋在身上是凍雪加凍雨，穿著雨衣和硬殼沖鋒衣、沖鋒褲也根本擋不住，全身都濕了，沖鋒衣外面結(jié)了一層冰。”董書暢向記者回憶道，“最擔心的就是失溫，失溫在戶外運動中非常危險，可能危及生命”。

在曉烏措營地的一夜，風雪交加，部分地方積雪達到一米左右。“向?qū)臀覀兦辶艘灰沟难?，否則大家的帳篷早就被雪埋了。”董書暢說，“我們在曉烏措盡全力做好身體保溫工作。隨身攜帶的兩臺相機，有一款也‘凍罷工’了”。

8月剛走過這條線路的徒步愛好者“紅泥小火爐”告訴記者，該路線全稱叫“珠峰東坡嘎瑪溝”。“最后一天有個5300多米的埡口，跟一座雪山差不多高。如遇下暴雪，埡口的雪可能有齊腰深，非常難走。”“所以困在曉烏措的徒步者們可以原路返回，但如果到了中間三四天的營地遇到滯留，往前往后都得兩三天才能出去，情勢就更危險了。”

10月5日中午，董書暢一行決定立即下撤。“救援隊伍已經(jīng)趕來，并把下山路上的積雪掃出來，清理出一條路，供我們徒步者和牦牛下撤。”

救援隊伍清出道路 益西供圖

“下撤的路途亦十分難行，路面泥與冰混合，天空中還在飄雪，身上都淋濕了。”董書暢告訴記者，下撤路上他看到及時趕到的救援隊，保障山谷中徒步者的生命安全，大家互問一聲“扎西德勒”。

“這是我所有徒步經(jīng)歷中遇到最惡劣的天氣，沒有之一。”董書暢說。

“想來依然很后怕，幸好我?guī)ш犔崆俺冯x了，10月4日就出了山，如果依然向上前進，后果不堪設想。”帶領另一支隊伍在東坡徒步的高山向?qū)T小鳴告訴《每日經(jīng)濟新聞》記者，5日晚8點，他才等來了訂的車，于6日凌晨2點抵達日喀則的酒店。

此番，小鳴帶了5個人，9月29日從優(yōu)帕村開始珠峰東坡徒步路線。10月2日上午，行進至海拔4550米的湯湘，就已經(jīng)開始下起雪，比天氣預報的4日或5日雪來得更早。雪很大，路很滑，小鳴立即選擇放棄登上珠峰大本營，從小環(huán)線返程。3日下午到4日凌晨措學仁瑪（珠峰東坡徒步的一個營地）下起大雪，小鳴慶幸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。

帳篷等均被厚雪覆蓋 小鳴供圖

但在10月2日返程時，有一名隊員因意見不合選擇加入另一個隊伍繼續(xù)向前，據(jù)小鳴后續(xù)了解，4日午后的大雪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天亮，措學仁瑪?shù)难R膝，帳篷被埋，游客們只能半夜逃到大帳篷一起取暖。

戶外熱帶火珠峰徒步：有的萬元團“硬帶”小白闖險，安全如何保障？

近年來，戶外熱潮在中國興起，最新行業(yè)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2025年全國運動裝備市場規(guī)模預計將達6021億元，同比增長14.2%。今年“五一”假期，體育消費貢獻了539.7億元的支出，其中登山背包和登山杖等專業(yè)徒步裝備的銷售增長尤為突出。

記者了解到，市場上的徒步團多以俱樂部形式存在，掛靠旅行社。小鳴告訴《每日經(jīng)濟新聞》記者，目前珠峰徒步路線有多種模式，其中，商業(yè)俱樂部的全包收費為主要模式，通常費用超過萬元，俱樂部除了食宿，還會提供制氧機、餐廳帳、發(fā)電機等完善后勤。也有半包形式，即隊員組隊請向?qū)ьI隊，支付向?qū)зM，再分攤車費、住宿、牦牛等成本。

每年9月底至10月被視為珠峰“最佳徒步時間”，而國慶假期自然成了旺季。值得注意的是，隨著戶外運動熱度攀升，珠峰徒步成為越來越多“小白”的選擇。

撤離途中艱難前行 小鳴供圖

這次徒步，小鳴就遇到了不少經(jīng)驗不足的徒步者，有人甚至是第一次參加，卻直接挑戰(zhàn)珠峰東坡這類頂尖路線。“很多商團收錢就帶人，根本不問經(jīng)驗。”他提到，正規(guī)操作應提前核實徒步者的高海拔經(jīng)歷、露營經(jīng)驗，尤其是是否具備五天以上的負重徒步能力。但現(xiàn)實中，不少商業(yè)團隊為追求利潤，降低門檻，導致團內(nèi)徒步者高反、失溫等情況頻發(fā)。“第一天我就看到路上很多人高反，有些團隊連適應時間都沒留夠。”

信號缺失加劇了風險。從湯湘往珠峰東坡大本營方向，全程信號較弱。“如果遇到緊急情況，叫救援極其困難。”小鳴曾親歷隊員高原肺水腫，那次救援因信號差、路況險而異常艱難。

珠峰景區(qū)收取的門票中包含垃圾清理費和救援協(xié)調(diào)費，小鳴認為，實際服務有待提升。“垃圾的清理力度不夠，救援協(xié)調(diào)有待提升為更有效機制。”門票以“旅行安全承諾書”形式登記，沒有實體票據(jù)，進山時間、出山時間全靠手動填報。

小鳴還觀察到，徒步圈中攀比風氣漸起：“有人背得重、走得快，就嘲諷別人，像是來比賽的。”他感慨，徒步本應是感受自然的旅程，“不管重裝、輕裝還是商團，都只是一種方式”。

盡管今年氣候異常，雨季提前、雪季提早，甚至在10月就出現(xiàn)了“12月才有的大雪”，但仍有人執(zhí)意前行。對此，小鳴建議，別在天氣惡劣時仍抱有僥幸心理，“大自然必須敬畏，經(jīng)驗再豐富，也抵不過自然的力量。珠峰徒步的熱度逐年上升，但背后的問題和風險，值得被重視”。